第31节
&esp;&esp;“写完了？”
&esp;&esp;祝今夏拿着本子一脸懵，回头看看时序。
&esp;&esp;不是说表达能力不好吗？这怎么写个作文跟火箭发射一样，嗖的一下就结束了……？
&esp;&esp;时序：“正常，我们这放大星期，没几个老师会布置作业，学生回家就跟鬼子进村似的，你指望他们老老实实蹲家里学习？”
&esp;&esp;不可能。
&esp;&esp;为了不带作业回家，孩子们赶死赶活，赶在午休时糊弄完了作文。
&esp;&esp;祝今夏心想，也行吧，不带作业回家，至少态度是积极的。
&esp;&esp;一中午，敲门声就没停过，全班三十一个小孩，她至少收到了十七份提前交来的作业。
&esp;&esp;怀着欣慰的心情拿起红笔，她翻开本子——
&esp;&esp;只能说，不愧是以汉语为第二母语的孩子们写出来的作文，语句那叫一个不通顺，用词突出一个不谨慎。
&esp;&esp;“我爱我的爸爸。我的爸爸是一个威武雄壮的雄性，他拥有一头健壮的长发，和一身比铜墙铁壁还坚硬的身躯，走起路来像龙卷风，打起人来家里养的猪都会害怕得哭起来。”
&esp;&esp;——这是一个叫索朗的男孩子写的，《假如我是你爸爸》。
&esp;&esp;看到标题的一刹那，祝今夏险些以为他在挑战老师的权威。
&esp;&esp;再往后看，原来索朗十分敬爱自己的父亲，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父亲一样伟岸的男子。
&esp;&esp;也许是受到了前不久刚学的课文《父爱之舟》的影响，索朗学以致用，像作者一样运用了大量比喻。
&esp;&esp;比如将自己的父亲比作一头雄壮的狮子。
&esp;&esp;——祝今夏划线表扬：很好！
&esp;&esp;又比如将父亲奔跑的样子比作飞奔的野猪。
&esp;&esp;——祝今夏斟酌点评：还可以有更好的比喻？
&esp;&esp;再比如谈及父亲乐善好施的优秀品质，索朗提到：邻居的阿姨身体不好，老是生病，我的爸爸总是衣不解带地守着她，药给她吹凉了再喂，饭给她端到床边去吃。每当打雷，阿姨害怕，爸爸就彻夜不睡地保护她。
&esp;&esp;祝今夏：“……”
&esp;&esp;表情逐渐凝固。
&esp;&esp;她深呼吸，在“衣不解带”下勾了勾，艰难地写了句评语。
&esp;&esp;看她苦大仇深的样子，对面的时序接过本子，一目十行看完了，最后停在那句评语上，“……成语用得好？”
&esp;&esp;略一沉吟，他点头，“也对。衣不解带总好过宽衣解带。”
&esp;&esp;“噗——”祝今夏终于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。
&esp;&esp;第十九章
&esp;&esp;孩子们的作文写得五花八门, 除去语句不通顺，最大的问题是想象力匮乏。
&esp;&esp;祝今夏布置了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题目，孩子们可以在纸上成为任何人, 实现任何宏愿或奇思妙想。
&esp;&esp;可他们写的却是——
&esp;&esp;《假如我有新衣服》
&esp;&esp;《假如我住在城里》
&esp;&esp;《假如我会骑自行车》
&esp;&esp;在他们的作文中, 最遥不可及的梦想似乎就是从小小的宜波乡去到金沙江另一边, 三小时车程外的县城里。
&esp;&esp;而问过时序后，祝今夏才惊讶得知，学校里几乎没有孩子离开过宜波乡——这个在于小珊口中, 司机稍微多踩一脚油门就能飙过的小乡村。
&esp;&esp;“从出生起, 就一直在这里？”
&esp;&esp;“一直在这里。”
&esp;&esp;“连县城都没去过？”
&esp;&esp;祝今夏反复确认, 答案都是否定的。
&esp;&esp;“为什么不去？”
&esp;&esp;“为什么要去？”
&esp;&esp;时序说起今年年初的一件事。
&esp;&esp;“六年级倒是有两个孩子出过省。今年春节过后, 刚开学，对口扶贫的学校邀请我们去参观。我带了两个成绩最好的孩子去浙江, 原以为见见世面是好事, 没想到回来之后, 成绩一落千丈。”
&esp;&esp;他揉揉眉心。
&esp;&esp;“穷人乍富, 不是好事。”
&esp;&esp;孩子还小, 见到迥然不同的世界，却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，只会深陷巨大的落差之中, 心态失衡。
&esp;&esp;这要是在大学里，祝今夏第一个关心的就是做心理辅导了没，但这是山里。山里连义务教育都靠强制进行，哪来心理辅导？
&esp;&esp;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孩子们生在山里，长在山里, 连自行车都没见过——山路重重，吃饱了撑的才在这骑自行车。
&esp;&esp;于是他们的愿望也变得渺小起来：
&esp;&esp;想要一辆自行车。
&esp;&esp;想要一只篮球。
&esp;&esp;想要一只书包。
&esp;&esp;想要去一趟县城, 见识外面的世界。
&esp;&esp;那个落后贫穷的县城竟然能成为孩子们眼里“外面的世界”……
&esp;&esp;至此，祝今夏终于明白了阿包的忧虑，看上去大山限制的是孩子的口和腿，实则是他们的眼睛。
&esp;&esp;口是表达能力。
&esp;&esp;腿是行动范围。
&esp;&esp;而眼睛是视野。
&esp;&esp;视野是一个人成长的关键。它决定了教育的上限，也决定了思想的边界。
&esp;&esp;这让祝今夏想起电影学家克拉考尔在《电影的本性》中提到过的一个故事：有一位导演为非洲土著拍了一个小电影，用五分钟的时间去介绍城市的各种繁华，呈现土著们完全没有接触过的现代科技与生活，想看看他们的反应。没想到视频放映结束后，所有人竟然都在讨论一只鸡，而导演甚至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电影中竟然还出现过鸡。
&esp;&esp;土著们目之所及皆是陌生，所以不敢置喙，也无从置喙。
&esp;&esp;他们全程都呈现出麻木的状态，直到那只鸡出现。只有鸡是他们熟悉的事物。而人类对于自己熟知的一切才有话语权。
&esp;&esp;大山阻隔了孩子们的视线，群山之外的世界他们不是不憧憬，只是无从憧憬，也无从幻想。
&esp;&esp;祝今夏怔怔地看完一篇又一篇作文，好在，好在还有一篇令她重燃希望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