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节
&esp;&esp;他飞快地瞥了眼祝今夏那边，老李的车太旧了，车窗玻璃关不严，如今雨势一大，窗缝里就开始漏水。
&esp;&esp;她的右臂已经打湿了。
&esp;&esp;时序眉心一拧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。
&esp;&esp;祝今夏生在四川盆地，长在成都平原，几时见过这样骇人的雨？听着窗外野兽嚎叫似的风雨声，冷不丁瞥见灰暗天幕中降下一道闪电，紧接着是一声惊雷轰隆隆从远处袭来，铺天盖地。
&esp;&esp;她忍不住抓紧安全带，心都跳得更快了。
&esp;&esp;时序目视前方，察觉出她的紧张，忽然没话找话：“怕吗？”
&esp;&esp;“你问打雷？”祝今夏干巴巴地笑了一声，“小时候怕。”
&esp;&esp;“现在不怕？”
&esp;&esp;“……没那么怕了。”
&esp;&esp;说话间，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，祝今夏条件反射，赶在雷声到来前抬手捂住耳朵。
&esp;&esp;时序飞快地看她一眼，眼神里带着一丝了悟，“这叫不怕？”
&esp;&esp;“……”祝今夏在雷声后讪讪地放下手，“马上三十的人了，怕也得不怕。”
&esp;&esp;小时候还能在打雷天钻进祖母的被窝，只要把头埋在老人怀里，感受着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，就能安然睡去。
&esp;&esp;后来长大了，也就学会了独自一人听着雷声入睡。
&esp;&esp;“你祖母今年多大岁数？”时序问。
&esp;&esp;“八十了。”
&esp;&esp;“身体如何？”
&esp;&esp;“之前还算硬朗，这两年也不太行了。”提起这个，祝今夏有些感伤，“人好像不是一天一天老去的，而是有一天不知怎么的，突然就变老了。”
&esp;&esp;前头二十年，大家都夸祝奶奶年轻，老人家牙口好，胃口也好，每年都会跟老姐妹们一同参加夕阳红旅行团。
&esp;&esp;直到前年寒假，祝今夏指导完最后一篇论文，在某个下午拎着箱子回家过年。
&esp;&esp;她打电话问祖母在家吗，祖母答：“在呢，在家等你。”
&esp;&esp;祝今夏：“……”
&esp;&esp;她分明听见了那头的麻将声音，还有人高兴地念了句：“八万，碰！”
&esp;&esp;果不其然，等她下车，才刚踏进小区，就看见前头有个老太太，踩点从小区棋牌室走出来。
&esp;&esp;两人一前一后，相距不过十来米，老人家驼着背、佝偻着腰，正颤颤巍巍往家的方向走。
&esp;&esp;有那么一瞬间，祝今夏竟然不敢认。
&esp;&esp;那是祖母吗？
&esp;&esp;祝今夏明明记得祖母的头发是铁灰色的，可眼前的老太太却是花白的头发，弓着腰，驼着背，整个人缩水一般，仿佛刚从童话里的矮人国走出来。
&esp;&esp;她试探着叫了声奶奶，直到老人家迟缓地回过身来，她才确认那是祖母。
&esp;&esp;祖母一点一点转过身来，不仅动作迟缓，连眼神也像是失焦一般，眯起眼睛看半天，才认出祝今夏，然后笑得一脸褶子，说乖乖回来了啊。
&esp;&esp;卡车外是铺天盖地的风雨声，卡车里是祝今夏极轻的一句。
&esp;&esp;“那一刻我忽然清楚意识到，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，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我而去。”
&esp;&esp;那是一个倒计时，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。
&esp;&esp;时序依然目视前方，尽可能将车开得平稳些，使身边人免受颠簸之苦。
&esp;&esp;只是在祝今夏未曾看见的地方，那双握住方向盘的手显得过于用力了，指节都微微泛白。
&esp;&esp;时序想起了九岁时抛下他的母亲，也想起了这一路上走散的人们，旺叔养大了不少孩子，有的走出山里就没再回来，有的会在逢年过节上门拜访。
&esp;&esp;他也想到了旺叔，想到了医生说的那句：“也就这两年的事了。”
&esp;&esp;车里陷入沉默。
&esp;&esp;良久，时序才说：“人活一世，本来就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你，父母也好，朋友伴侣也罢，大多数人都只会陪你走一程。但走完一程，下一程还会有新的同路人，所以不必担心会孤身一人。”
&esp;&esp;就像中心校，老师们走了又来，来了又走，面孔虽然在变，但对旺叔来说，只要一直循环下去，一切就有意义。
&esp;&esp;祝今夏笑笑，说：“那我要感谢你这段路陪我同行吗？”
&esp;&esp;“不用谢。”时序也笑笑，“我只希望这段路我走得还算快，跟上了你的步伐，没有拖后腿。”
&esp;&esp;祝今夏默然不语，侧头看他片刻，看得时序逐渐心脏高悬，仿佛被人架到了半空。
&esp;&esp;他不动声色，没有回头看她，只看着前方仿佛永不干涸的雨幕。
&esp;&esp;半晌才听见她低声说：“何止，你非但没拖后腿，你简直托着我在飞。”
&esp;&esp;来山里不到三个月，他给她上了无数课，昨日的果决，今日的自由，她的飞速进步无一例外与他有关。
&esp;&esp;祝今夏说完这句，车里就再次回归岑寂。
&esp;&esp;不知转了多少个弯，牛咱镇的轮廓终于隐隐出现在雨幕中。
&esp;&esp;镇上路窄，卡车进不去，只能和之前一样停在镇外的一片空地上。
&esp;&esp;时序熄了引擎，松开安全带，在下车前回过头来看着她。
&esp;&esp;他说祝今夏，哪怕这一程走完了，我也希望你能继续飞，飞远一点，飞高一点，哪怕隔着三座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，也要让我看见。
&esp;&esp;说完，也没等祝今夏回答，时序率先打开车门，飞快地冲出去。
&esp;&esp;雨还在继续，车内没伞，就是有伞也经不住这狂风骤雨的折腾。
&esp;&esp;时序从驾驶座绕到了副驾驶，打开祝今夏这侧的门，飞快地脱下皮夹克，将衣服高高举起，遮住了女人头顶的一小片天。
&esp;&esp;“拿这个挡挡，跑快点，争取少淋点雨。”
&esp;&esp;祝今夏一怔，看着他身上几乎是秒湿的短袖，伸手一推，“挡什么挡？你快穿上！”
&esp;&esp;“山里长大的人，淋点雨不要紧。”
&esp;&esp;“这么大雨，一件衣服挡得住什么？”祝今夏急了，又推他两把，“时序！”
&esp;&esp;时序不为所动，“能挡一点是一点，拿着。”
&esp;&esp;两人都很固执，奈